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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魯瓦爾多一人坐在帳中,年輕的臉龐透著疲累.
說是一人不十分貼切,但站在他身邊的那個女孩,的確不是人類.
哦,為了避免誤會,她也不是什麼自動人形.
嬌小的身形被貼身的漆黑裙裝勾勒的惹人愛憐,冷銀色的長髮用簪子固定盤在頭上,即便在黑暗中也似乎會發光.然而少女胸前披覆的革甲與其上沾染的鮮紅血跡卻顯示著她並非羸弱的角色.
讓人不自覺顫抖的凜冽眼神,緊抿的薄唇,無表情的面龐..
少女有個不知是否合襯的名字──
「血腥之尾?(Blood Tale)」
「是,主人?」
少女右手置於左胸,單膝跪地.聲音像是無機質的瓷器,細而清脆,不夹杂任何感情色彩.
然而年輕的王子殿下突然沒有了下文.
「請稍等一下.您今天難道也是要上前線麼」參謀長衝進了營帳,無奈的做著他的諫言.
古魯瓦爾多只是抽出了佩劍認真的擦拭.隨著武器逐漸恢復光亮,少女發上,臉上,身上黏膩的豔紅色,像是魔法般消失了. 參謀長並沒有注意到這神奇的一幕,只是一臉的迫切希望年輕的王子能夠稍微聽進自己的話.
少女是古魯瓦爾多手中劍的精靈,只有古魯瓦爾多自己能夠看見.
「我的劍渴望著鮮血.鮮血……」古魯瓦爾多開口,「而且要很多. 」
「謝謝,主人. 」少女嘴角微揚,眼中閃過興奮的紅光.
被冠以嗜血的名號,血腥之尾卻十分明瞭,自己与主人從未在戰場外奪取任何一條無辜的生命.不是她不想,而是王子刻意壓制,以一種連她也不懂得的堅持.
作為一把刺突劍,血腥之尾並沒有太強的力量,纖細的身形不適於格擋,但與王子靈巧以攻為守的積極風格相得益彰.她在王子手中敏捷的揮動時,淩厲又不失優雅. 她像個刺客,又像個舞者,所經之處無不帶起一片血花.
從王子開始學習劍術,她就陪伴著王子──到連隊,到渦,到帝國與魯比歐那的戰場..血腥之尾是王子的第一把劍,這世界上沒有誰比她和王子相處更久.她和他擁有著相似的慾望,戰場是他們共同的追求. 她為王子製造更多的死亡,王子以敵人的血液回贈.
少女並未在意她的主人與可憐參謀長的對話.王子帶著她上馬,重返那個能夠溫暖她冰冷身軀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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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刃撕碎血肉的聲音,聽過一次足以令人著魔;肉身骨骼對金屬造成的輕微阻力, 是性愛都無可比擬的美麗.
提握,捅刺,割裂..
橫濺的血,粉碎的骨,滿溢鼻腔的腥臭,內臟翻飛的屍骸..
這些常人見之則嘔的穢物交雜在一起, 於古魯瓦爾多而言,堪稱最棒的風景.
兩年.
古魯瓦爾多似乎越來越難以控制自己的理智,他像被什麼吞噬了心靈一樣追逐著戰場.血腥之尾自然是愉快的,主人愈發與之同化,隨著本能製造更多的死亡,如同藥癮一般
欲罷不能.
古朗德利尼亞與魯比歐那的戰情漸進白熱化,身為魯比歐那友軍而存在戰場上的隆茲布魯,在古魯瓦爾多的意志驅使下,比起單純的援助身份更多了幾分主動.
縱使托雷依德是易守難攻的要塞,這樣的日子不會持續太久.
帝國的行動要開始了.
泛白的天空被長久的硝煙染得不再清明,戰火早就吞噬掉周遭所有的安寧.
「轟——」隨著一聲爆炸的巨響,地面微微震顫.天空中像有巨獸咆哮著,帝國那遮蓋了視線所及全部天空的戰艦,比起其戰力的可怕更多是給人心理上的威壓.
古魯瓦爾多早就預料到了現狀,冷靜的指揮著隆茲布魯軍暫時撤退觀察.
隨著裝甲獵兵的活躍,不消多時武裝戰艦就被拖到了地面.
「就是現在!突擊!」
古魯瓦爾多拔出血腥之尾以破竹的架勢向墜落地點衝去,隆茲布魯軍的戰士們也大受鼓舞,叫喊著與敵人拼殺. 王子一心只想快些達到武裝船,一對多的情況下比起刺擊揮砍來的更有效率,他沒有計算武器的損耗,古魯瓦爾多是以本能戰鬥的人.
少女的身軀像被啃噬般出現缺損,她也全然不在意.只要有血便足矣,這是她存在的意義.
直到面對帝國的女將軍,血腥之尾憑著斬斷無數軀體的經驗直覺有什麼不一樣.
古魯瓦爾多右腳一個發力,腿部肌肉的力量使身體瞬間彈射了出去與敵將近身, 然後是他所擅長的令人眼花繚亂的快攻,即使是突然出現在面前的冰盾也沒有讓其退縮分毫.
「去死吧!」
古魯瓦爾多把女將軍逼到死角剝奪其再次防禦的機會. 「鏘-」血腥之尾刺穿了姣好的身軀.
「她不是人類.」直直釘入女將軍體內的血腥之尾感到一陣恍惚.她身上沾滿了綠色的液體,那是完全不同於人類,甚至是怪物血液的東西.
「死了的話,大家都是一樣. 」古魯瓦爾多非但面無懼色反露出了笑容. 少女憶起主人尚年幼時,發現她的存在也是輕而易舉的接受了,完全沒有任何吃驚或者訝異的表情.
戰場上的每一秒都由不得人分心,不等少女回神,古魯瓦爾多已敏銳的感知後方屍體大軍的靠近,殘缺不堪張牙舞爪的死者們毫無美感可言.古魯瓦爾多追求死亡,沉淪於死亡的甘美,而眼前的一切,無疑是對他所崇敬的死神的褻瀆.
再多的憤怒和再強的能力也無可奈何.古魯瓦爾多本就是以攻代守的人,又沒有後援.敵方的目標只有他一人,在沒有痛覺的尸軍圍上來時,就已經失去了全身而退的可能性.
血腥之尾嵌進屍骨,長久的損耗讓她在如何耐心的保養下也無法回覆剛誕生時那般鋒利.少女從未這樣痛恨過自己的薄弱,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年輕的王子肉身一點點被剝離,露出殘破的血管,韌帶,骨骼..
以人類的身軀,這已經是極限了.少女閉上眼睛,做好了與主人一同赴死的覺悟.
以戰場為墓,這並不壞不是麼.
下一刻古魯瓦爾多爆發般以尚在的左手舞起劍,少女驚詫著王子嚴重失血幾乎無法行動的情況下,如何憑藉非慣用手使出如此壓迫的力量,彈開糾纏著的尸群.
古魯瓦爾多在笑,張狂的.用僅剩的半邊臉,發出愉快的,咯咯的笑聲.
猶如鬼神降臨
甲板在搖晃,在轟鳴,王子艱難的固定著身體.亂飛的炮彈席捲戰場,其中一顆朝着古魯瓦爾多與死軍膠著的方向飛來.
「小心!」少女驚聲尖叫著,
古魯瓦爾多已經聽不見了
王子的身體由甲板上墜落時,意識不清還是緊握著血腥之尾.少女使勁擁抱著她的主人,希望能夠以此減少古魯瓦爾多所受的衝擊.
可惜她只是精靈,沒有實體.
古魯瓦爾多像個斷線的木偶摔在地上,扭曲成奇怪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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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從恍惚中醒來.這裏是隆茲布魯,古魯瓦爾多的房間.
她不知道她的主人是否活著,她不知道如果古魯瓦爾多不在了,她還能否停留在這世上.
她依附於血腥之尾,血腥之尾只為古魯瓦爾多存在.
沒有了古魯瓦爾多的血腥之尾,不過是塊殘損的廢鐵罷了.
劍靜靜地躺在牆邊,少女抱膝坐在旁邊.她是劍靈,不能離開劍身的範圍,不能去打探古魯瓦爾多的消息.
總是冷冰冰的少女臉上,露出了憂鬱與懷念的表情—--
古魯瓦爾多曾經那麼矮小,甚至不如少女高,站姿卻凜然帶有高貴不可侵犯的氣勢.他一板一眼的練習著劍術,不曾懶惰不曾抱怨.
「真是隆茲布魯的驕傲啊」年輕的瑪爾菈王妃神采奕奕,依偎在國王身邊,國王對這個孩子的未來,也是滿懷期待的欣喜.
直到王子對獵物的屍體出現異樣迷戀的情緒,被算計誣陷,被流放連隊,背上了詛咒之名.年輕的王子傷透了國王的心,當事人卻不在意.
孤寂又安寧的世界..
那是古魯瓦爾多的追求,逃脫王族身份的枷鎖,做他想做的事.
少女看在眼裡,提出了不如把陰謀者全部殺掉的建議.她知道,他也是這樣希望的.
古魯瓦爾多沒說話,只是停止擦拭血腥之尾,抬頭與她對視幾秒,將少女歪掉的髮簪重新插好.
身為一件飲血為食的兵器,血腥之尾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擁有了人類的感情呢?
她自己也無從知曉.
帶著兜帽缺失了手腳的身軀被衛兵扔進房間床上,以一種無人憐惜的姿態,像個繭似的看不出原來的人形.
但少女一眼就認出了那是她朝夕相伴的主人.
接著出現的是王妃瑪爾菈,歇斯底裡的哭訴著,眼淚花了她精心繪製的華美妝容,有幾分瘋狂猙獰.
古魯瓦爾多不知何時睜開了眼,那雙血紅的眸子帶著笑意,望著血腥之尾的方向.像對多年戀人般,寧靜,充滿柔情.. 還有不知是否錯覺的歉意.
「主人..」 古魯瓦爾多這般眼神是她前所未見的,少女未曾有過的恐慌,她想轉過頭逃避,卻無處躲藏.
瑪爾菈拔出短劍,高高舉起,然後捅向古魯瓦爾多的左胸.
「不!不!!!」血腥之尾哀嚎著,靈魂被撕扯著.她撲上來拼命想要抓住王妃的手臂,欲以自己的身體阻擋那銳利的劍尖.
只是妄想罷了.
劍尖穿過少女,刺入包裹著繃帶的肉體.一朵朵血花從王子的胸口噴出,是那般熟悉而淒美的模樣.
古魯瓦爾多抽搐著,扭動著,那雙眼卻不見痛苦似的與趴在身上的少女對視,直至光彩一點點消失.
「啪」
少女的眼淚滾落在血水上,發出輕響.
沒有人注意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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